汉尼拔 教师随笔

2014-02-14 │ 成绩查询



刘宝玉
汉尼拔死了,老死掉了。
赶上立夏,盐池洼洼辣辣英一扑棱一扑棱地疯长,乱坟岗子打碗儿花也白花花地开。人们就说,老天爷给送葬呢。
我记事的光景,他快六十了,灰土布鞋面子脸清瘦但还精神,嘴角两撇胡须总往上翘。前几年清明上坟,大爹还啧啧地念想,老四打的大车轱辘换来的麦子,那都得用大斗过几斗呢!
老四是我的四爷爷,村子里都喊他老木匠。他那时的手艺已经没落,农业社不再打车轱辘了,拉粮食运肥料都使装上胶皮轮子的大马车,也使上了拖拉机。所以,我从未看见过他打的老牛车。不过,他给自己做棺材时,教过我用墨斗提线的活儿,我甚至学会了调刨子刨木板。十岁那年,四爷爷特意为我做了一把不大的弓箭,弓背子比我奶奶蓖虱子的老桃木梳子还亮。
四爷爷住东耳房,紧连我爷爷家的正房,他们是堂兄弟。我奶奶不待见他,说他吸大烟,吸得抽椽子卖大梁。
队里的男女老少大小有事,就喊汉尼拔一声周四,也有喊他老光棍的。我在一本没头没尾的又破又旧的书上看见一个武士的名字汉尼拔,就逞能地背地里叫他汉尼拔,因为,我猜想那本书中插页里的汉尼拔和周四一样个子高,一样壮士。
汉尼拔的主要营生便是看生产队的菜田。七几年的时候,我们村的生产队长一直是贾来周。这个人日赖地很,我们几个小嘎子给队里放一天牲口,他就给两个工分。我们不会说辞,便骂,贾来周,贾来周,姓贾的嫁了周地主!想来我们的确调皮得很,除了看见贾队长拿头涮人,也没见他的不好,他还是威风!好在贾来周耳聋,一丝丝也听不到我们的骂。看菜田,许多社员都想去,连知青也想。我大爷爷说话最四致,晚上队里开地主的批斗会,他就发话,老四去。这时,原来会场上的吵闹一下子稀稀拉拉了。贾来周使劲咳嗽几声,举起攥着烟屁股的烧得焦黄的手指喊,老光棍瞌睡少,贼娃子多,周四去!于是,汉尼拔便去。
汉尼拔看瓜的日子,我们的日子最快乐。说起来,那时我们这些十一二岁的嘎子就算贼娃子。白日里,放驴时路过瓜田,我们喊汉尼拔大爷爷,他就招呼我们来坐在他的窝棚前——看瓜的临时住处。他会从老布褂子里掏出几个西红柿来分给大家吃,问:“好吃吧,焐红的,田里的还绿着呢!”我们答:“好吃!”汉尼拔一脸高兴。趁势,我们其中一个聪明的故意说还要大爷爷给一个吃,汉尼拔便骂骂咧咧地踱进窝棚去拿。一眨眼,另一个就钻到西红柿田里。西红柿秧一畦一畦的足有半人高,掩护着小伙伴摘果子。第二天,我们被汉尼拔喊到他的窝棚前。因为,疑心昨天偷柿子的小嘎子爬在西红柿田里肯定弄断了支瓜秧的架子,怕汉尼拔责骂,就留下一两个胆小的在远处瞭哨。而且,大家商议,如果汉尼拔提起昨天的事,我们绝不承认,还要说出我们发现的他的秘密。汉尼拔任然坐在那个菖蒲草编成的凳子上,分西红柿给我们几个吃。他似怒非怒地说:“摘还不好好摘,糟蹋了许多柿子,不兴这么干。”又说:“还是焐红的好吃些吧!”我们都点头:“嗯。”看我们不多说话,他起来拿了些打婉儿花,去喂拴在一根插在窝棚边上的木棍上的绿头鸭。他说:“撬了几个山药蛋子给毛丫妈,是看她们娘儿俩可怜。”
初夏连着半秋,吃了柿子吃西瓜,吃了西瓜吃黄豆,吃了黄豆吃萝卜,就没有饿着的时候。
汉尼拔当过兵。他说,马鸿逵是个威风的回回,穿着马靴,还差点一鞭子打伤他的脸。原来,汉尼拔在兴庆府养军马。五六年下来,汉尼拔练就了一身本事。连里一共养着十几匹战马,不管哪一匹跑一圈,汉尼拔就能看着马蹄印叫出马的名字来。汉尼拔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就栽在这上啊。”叹一回气,回忆道:“民国多少年,那是,雪下了有一尺厚,郭栓子来抢人,我们连长带弟兄去追,结果三天没信信。我循着马踪影子找了一天,才找回来连长的尸身。连长是马鸿逵的把兄弟,人死了,不是副官拦得快,马鸿逵非把我打成肉饼子。”“不过,”汉尼拔悲伤地低语:“人也有好报。连长的二姨太后来还给了我几个银元呢。”汉尼拔掏出了一枚像洋铁皮颜色一样的一个钱币——好像用油纸包着的给我瞧,洋铁皮上有人像。他常说,人心不足蛇吞象。那时候,我还听不懂。至于他为何孤身一人,上中学时,我最想知道,但话到嘴边又不愿问,怕他伤心。
冬天,和汉尼拔呆在一起消停多了。因为,我觉得自己长成了大人,不屑听到父母的责备,况且汉尼拔能讲些闲杂的故事来给我一个人听,所以常去汉尼拔的土屋躲个把时辰。有时会足足呆一个下午,那时,乡村学校下午不上课。汉尼拔曾经讲了一个鬼打墙的故事,或者叫撞鬼墙吧。他说,很久以前,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要独自一人过红柳沟。明明天高星明,一时间却被眼前的一堵墙拦住了去路。那墙老高老高,咋迈步都不行,走不了一寸。就感觉后脑勺翁翁直响,话也说不出来。这遭遇是不是汉尼拔就曾经历过?我很担心。当时,我吓得气也喘不过来,以至于后来和同村的少年夜里去邻村看电影竟生畏惧,生怕遇上那堵高墙,走路时都觉得后脑勺翁翁直响。好在终于没有一次遇到那墙,也好在汉尼拔所讲的其它的故事都是苏武牧羊、包公断案以及赵氏孤儿等等,都很好听呢。后来,我知道这些所谓的故事,其实都是秦腔折子戏的内容。但是,会听秦腔了,总感觉那戏唱得没有汉尼拔的故事好。汉尼拔爱吸鼻烟。看样子,鼻烟很贵吧,只有他讲故事时,才肯吸几次。一吸,就打一个大的响的喷嚏,之后,故事才精彩。汉尼拔有一个画着戏子画像的鼻烟壶,鸡蛋大小,摸上去滑溜溜、温润得很。这是他唯一的宝贝。
那一年春末,田野里辣辣英又一扑棱一扑棱地长起来。
不久,汉尼拔死了。
       
 

刘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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