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春暖花开》重解

2010-05-23 │ 成绩查询



这是我2007年底写的文学史中关于海子的诗一小节,其中解释到《春暖花开》,其实我也多次听朋友们对这首诗颇有意思的解读,而我有颇不同于常规的理解。后天是海子去世20年祭,这里贴上我对海子一首诗的一些看法,供朋友们批评指点。
就我更加离奇的想法,我甚至想“我想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所指称的房子,更有可能是坟墓,在南方,或者说海子家乡安徽这些地方,在清明时分,漫山遍野的清明花,又称杜鹃花和映山红,杜鹃啼血般的灿烂,我们生长于南方的人,都知道“春暖花开”,那是清明花最先报道的大地温暖的信息,那是死之祭祀,与俗世耕种粮食之劳作之开始。死前二月的海子,曾经在大海前徘徊,他一定是抬头望见海边不远处的山岗,这山岗与故乡的山岗重叠一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每年到这个时间,在南方,在海子安徽的家乡,正值春暖花开,或许有满山的映山红,那是对诗人生命的祭悼。



  相比80年代,90年代的诗歌写作风尚迥异,这不只是在于大规模的群体运动被小同人团体取代,时代共同性的标志也宣告解体,而且个人化的写作开始突显出来。80年代向90年代的过渡显然经历了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一个事件之后总会有一个短暂的历史空白时期,填补这种历史空白需要巨大的象征和共同体的精神共鸣。海子在1989年3月26日的自杀事件就成为这样的象征,它成为80年代向90年代过渡的仪式,它使无可奈何的历史过渡显出了悲壮感,表达出了诗歌共同体的自觉性。


  海子(1964-1989),原名查海生,1964年5月生于安徽省怀宁县,在农村长大。1979年15岁时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大学期间开始诗歌创作。1983年北大毕业后在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工作。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关卧轨自杀。海子创作力旺盛,在其短暂的生命时限里,创作了将近200万字的诗歌、小说、戏剧、论文。其主要作品有:长诗《但是水,水》、长诗《土地》、诗剧《太阳》(未完成)、第一合唱剧《弥赛亚》、第二合唱剧残稿、长诗《大扎撒》(未完成)、话剧《弑》及约200首抒情短诗。曾与西川合印过诗集《麦地之瓮》。1986年海子获得北京大学第一届艺术节五四文学大奖赛特别奖,1988年获第三届《十月》文学奖荣誉奖。在他死后12年(即2001年),获得第三届《人民文学》诗歌奖(同期共同获奖还有诗人郭路生)。出版的诗集有《土地》(1990)、《海子、骆一禾作品集》(1991)、《海子的诗》(1995)、《海子诗全编》(1997)。


   海子的诗有一种自然神性的意味,这种意味并不是一种抽象的思绪,而是从他描写的乡土中国的生存情状中流露出来。他总是倾注热情写作乡村的自然事物,村庄、河流、麦地、马车、花朵和草木,母亲、妻子和农家的人伦……等等,但这些自然事物总是以那么透明的本真性存在,在对自然的体验中,海子接近存在的纯朴真理,那就是神性本身的自然显现。《答复》:



麦地
别人看见你
觉得你温暖, 美丽
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
被你灼伤
我站在太阳 痛苦的芒上

麦地
神秘的质问者啊

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
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答复》



海子总有那么多的痛苦,他仿佛承担着人类的良知。麦地,这是生长粮食的大地,是人类生命的根基,海子要直接面对它的质问,而麦地的“痛苦质问”这是事先就已经确定的本质,这是存在之本质的本真性痛苦。太阳与麦地,同样的美丽温暖的事物,对于海子来说,要体会的是它们的痛苦。只在痛苦中,海子和麦地、阳光一起存在,他不再是“两手空空”。海子的诗中弥漫着痛苦的经验,死亡也是他经常呤咏的主题,他的这类诗写得并不悲观,也不晦涩,只是在一种平静的叙述中死亡总是侵入者,突兀地打破生活的安详:诗人在《死亡之诗·之二》中写道:“当我没有希望坐在一束/麦子上回家/整理好我那凌乱的骨头/放入一个小木柜。带回它/象带回你们富裕的嫁妆……”。诗人似乎在追求一种残忍之美。这或许是写给某个诗人已经失恋女友,这象是一种爱的临终嘱咐。如此轻松地叙述出一个极其残忍的爱的表达。这使人想起王尔德的那个《莎乐美》的故事,女子手捧恋人被砍下的头颅离去,这个来自《圣经》中的希律王的女儿的故事不断被演绎,甚至在司汤达的《红与黑》中于连的最终命运也延用这个故事的母本。现在海子要女友收拾自己的尺骨作为嫁妆,放进箱子里,那是怎样的一种爱的希翼?多年后海子完成了自己的死亡,仿佛是对自己长期在诗中表达的死亡诺言的一次实践。


  当然,海子大部分诗还是有一种明朗和清峻。他被广为传颂的那首诗《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就显得相当爽朗明媚:



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 劈柴, 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 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 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也愿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这首诗在明朗清峻中依然隐含着另类的情感。在习惯的解释中,这首诗表达了诗人向往美好世俗生活的愿望,从字面来看,这种解释无疑是直接而可理解的,也与海子本人的生活状态相关。海子15岁就上大学,一直沉浸在玄想的精神世界里,生活中屡屡受挫。诗人渴望美好的世人生活完全可能。显然诗人生活并不幸福,一切只有寄望于明天。考虑到这首诗写于1989年1月13日,即他自杀的两个月前,诗人这时期望生活有转机,也想努力振作起来,向往美好的明天。这种解释也有可能。但另一种更大的可能是诗人对自己世俗生活幸福的不可能性的悲凉之情。海子惯用抒情的笔法来表达他的祝福希望之类的感情,如前面所论述的“整理好尸骨,带回富裕的嫁妆”之类。他这里的期望隐含着深刻的反讽,对生活之幸福的不可能性表达了一种反讽。从明天开始:劈柴,周游世界,关心粮食和疏菜,有一所面朝大海的房子……,这既是诗人对世俗生活的想象,更象是他构想的童话世界。这首诗中出现一个奇怪的词“尘世”,“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难道说诗人不是生活在尘世吗?联想到诗人写下不少的诗句都是以死相许不能如愿的爱情,他的爱情梦想无法在尘世中实现,他多么渴望他/他们能在“尘世”中获得幸福啊!在对幸福的愿景想象中,包含着诗人无法获得幸福的那种绝望感。这首诗以如此朴素本真的语言,以清新自然的情调,在渴望中却同样隐含着忧伤。对于普通人很容易获得的尘世的幸福,对于海子来说,只能寄望于明天。而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诗人可以等到明天吗?


当然,海子还有大量的长诗和诗剧之类的作品偏向于深奥,形而上的哲思意味浓重,天国、太阳、黑暗、神性、死亡和复活总是它们的关键词。海子这类诗意境开阔,气象万千,怀着强烈的超越俗世的愿望,在天与地,生与死的时空中穿越。象他的《抱着白虎走过海洋》,这首诗把母亲和白虎放置在一起,神圣惊惧之美,超越于沧海之上,跨越了故乡、跨越了生与死,也跨越了天和地。仿佛整个自然都惊惧于这样时刻。


海子诗的语言气象很大,变异多端,有雄奇瑰丽,也有清新自然;有朴实本真,也有繁复雕琢。臧棣曾评述说:“海子最感人的地方,是他对诗歌语言近乎残酷的雕琢,这种雕琢既谦逊又诚实,其结果又如此令人叹服。毋庸质疑,他在沉着地尝试着以一种崭新的语言来写诗。”


90年代初的历史氛围促使海子的死成为一个具有精神象征意义的事件,也铸就了一个神性的海子的形象。“海子死了”——这是那个时期任何一次关于诗歌的,乃至于关于文学的讨论会的开场白。海子的死是一次献祭,也是一次赎罪,并且更象是一次赎罪的示范。因而,与其说是一次告别,一次结束,不如说是一次重新开始的序幕。海子已经把过去的时代变成死亡,人们可以以任何方式否定拒绝那个过去的时代,这就为人们重新开始找到思想基础,这正是人们期待的。不管是出于现实考虑,还是出于无奈,总之必须与80年代决裂。海子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们不能到山海关去殉难,至少必须在精神上死一次。于是一个时代又重新开始了。这就是一个纯粹的、回到精神世界、回到自我意识深处的时代。这次划时代的死亡分裂了二个时代,也提供了一道历史桥梁,从山海关到90年代的精神领地只有一步之遥,人们只要象征性地对海子默哀三分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跨进90年代,由此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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